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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忆父亲二、三事
在1961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父亲倒下了,倒在了三年灾害行将结束的门槛里。享年仅53岁。现在是2013年的清明时节,时间又过去了53年。在这53年中,父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出现在我的脑际,还经常相会在梦里。但是,父亲到底说过一些什么话?他笑过吗?是怎么笑的?哭过吗?父亲的哭是个什么状态?和人急过吗?吵过吗?是什么事情使他要和人急、要和人吵?他怕过吗?恐惧过吗?等等等等,随着时光的流逝,虽然父亲的具体形象是越来越模糊、淡漠了,但有这么几件使父亲情感外露的小事,回忆起来还那样的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父亲的笑现在我开动脑海中的搜索机器广泛搜索也好像搜索不出一件能够使父亲开怀大笑的事情来。就连1954年他培育的再生稻获得高产驻村同志把他的事迹写在了涪陵群众报上点名道姓地表扬他这样的好事他都没有笑一笑反而指责人家是多事。 父亲的笑我能够记起来的有: 当他把家中烧柴禾的灶改成了烧煤炭的灶在反复改动炉膛空间的大小炉桥的角度以及掺和在煤炭中稀泥的比例后终于看见了呼呼着响的蓝色火苗时,他笑了!但这笑,也只是从他眼角的微微变化可以能够使人感觉到。这大约是1955年的事情。 当才4、5岁的我在晚饭的饭桌上把白天听来的“莽子女婿巧媳妇”的荤龙门阵一字不漏地重述出来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的时候,他也笑了。但是他当时是举起一只手作出要打我的姿势并且嘴里吵我“你个鬼娃子去哪里听的这些孬龙门阵”!在严肃的骂声中,可以感觉得到他其实也笑了。这应该是在1949年前后。 父亲他特别开心的笑当属一次他带我和祖母下饭馆吃饭。这大约是在1951或者1952年,反正是我刚开始读书后不久。那是在涪陵百胜百家场的一个赶场天的早晨。每逢2、5、8的赶场天,父亲都要去那场上买推粉条的原料豌豆和胡豆。 先说说这百家场,那是沿着南低北高的小山坡而建的小场镇,从现在还能够看得见的一些建筑基础和格局看,应该是始建于明末清初。这百家场两旁街沿中间的路2米来宽,全是石条子铺成中间略高的鱼鳅背形状,随着山坡时而拾级而上,时而平展延伸。南端的下场口和北端的上场口都是一段天井状的街道。下场口这天井形状的街是猪肉市场,这段街的名字已经想不起了。上场口的天井街叫“母猪灶”,面馆饭馆酒馆多在这里。下场口肉市的天井街往上十多级台阶后是一拱门,门内有一大坝,大坝的东侧是一戏台,西侧是看台,南北两边是楼厢看台,此建筑的格局明显地表明,它的功能是演戏和集会的场所。赶场天这大坝就成了粮食市场。这大坝的北面又经十多级阶梯后又有一拱门,进入上面的街道。(图一)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是一些断壁残垣了。上场口的“母猪灶”天井街往北又是十多级台阶后就是文庙,就是祭孔的地方。在我最早的记忆中就早已是断壁残垣!现在能够完整地回忆起百家场旧貌的人,恐怕真的是不多了。父亲带我和祖母去饭馆里吃饭的地点,就是在百家场上场口那叫做“母猪灶”的地方,即图3那照片中街中间路的尽头再下两三级阶梯后便是。去吃饭的那个饭馆,就是下阶梯后的左边第一家。记得那个时候饭馆的饭的形象很是特别,白米饭尖尖的堆在碗上面,高出碗去很高的距离,因此人们就把饭馆的饭称之为“冒二头”。平时听人说“走,吃‘冒二头’去!”就是去下馆子。这顿饭的菜好像有3、4个,但我只记得瘦肉丝,那瘦肉丝,很白很白的。从那以后的60来年里,只要我一吃到或者看到瘦肉丝,就立刻想起那一次吃的瘦肉丝来。好像还有一个菜是猪肝汤。那饭桌是方桌,北面的一方靠墙,我坐在西边,祖母坐在南边,父亲就坐在进门来的那一方。现在想来,当时是随便乱坐的,在那礼仪氛围还很浓厚的年代同时父亲又是那么敬重老人的人,有他的母亲在场,没有任何理由把我这个年龄辈分都小的小娃娃弄到上席去坐起。这顿饭可能就是父亲听祖母说起过想吃点猪肝汤想吃点瘦肉丝之类的话而那天祖母要比较早的赶路去远处的亲戚家我也好吃了饭就去上学而作出的安排。本来那个时候我家的生活条件在当地算是最好的,但是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够吃上一次肉,和现在简直无法比。在我的记忆中这顿饭父亲根本就没有吃,他坐在那里含着一根半尺长的烟干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饭,感觉到我们吃得越有味他心里头就越高兴。还记得他叫我饭不要吃撒了。在家里每顿饭都是要求我们碗里要一颗不剩,掉桌子上的饭要一颗颗检起吃了,说浪费了粮食天老爷会不高兴要打雷的。我们吃的过程中祖母几次喊父亲也来吃,父亲只微微一笑,叫我们先吃到起,他要把烟抽完了才吃。他接连抽了两支烟,那烟是他自己裹成的叶子烟,每支有两寸来长,一指拇粗。那烟杆上吊有一个牛皮做成的长方形的烟盒,有空时裹成的叶子烟就整齐地放在那里面。抽的时候就取出一支来装在烟杆末端的铜烟锅上点燃便抽。在我们将放碗的时候父亲烟也抽完了,他要了一碗酒,就着豆腐干喝。我们吃完了祖母就继续赶路走亲戚,我就去学校读书。我读的学校是百胜完小,是在百家场最高处的文庙的东面另一个山头上的武庙。我和祖母吃剩下的那些汤汤水水,就作为了父亲烟酒后的早餐。父亲的哭我敢说所有的家人、亲戚和其它任何人都没有看见父亲哭过,他唯一的一次哭被我看到了,而且是伤伤心心地嚎啕大哭!那是在1954年,在涪陵五中读书的大哥在学校报名应征入伍了。新兵营驻扎在长江南岸乌江边当时的涪陵师范,另外还有一个新兵营是在秋月门。可能是地方和部队在交接手续上出现了一点差错,更或可能是两个部队对这十几个学生兵进行了一番明争暗夺,一个部队抢到了这些学生兵的档案材料,另一个部队抢先得到了他们本人。反正是和大哥一样的从学校征来的十来个学生兵人被带到了乌江边的新兵营,名单却在秋月门的新兵营。每餐开饭的时候这十来个人就在那里站一排,等其它人吃完了以后他们才吃。我和父亲一同在新兵营去看了大哥后回来,在路上在船上父亲一句话也不曾说,到家以后马上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在“阿阿”的哭声中断断续续地述说,那意思是儿子在部队去好受苦啊,每顿饭都要等别人吃了过后才吃得成啊!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所以这场面只我一个人看见。父亲的急父亲一生对人是相当和蔼可亲的,可以说是没有和人争吵过。有这么一次像是在争吵,而且很是激烈:当时我们家喂有一条小牯牛,小牯牛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骟掉,也有叫“去性”的。这天叫了“割牛匠”来家里了,当时是打谷季节,几乎全队的劳动力都在打谷坝上,这打谷坝就在我们屋侧边。割牛匠在众多壮劳力的帮助下,一下子就将牯牛四蹄蹿拢放到在地,那割牛匠很麻利的将牛的阴囊划破,左手握着牛睾右手拿着刀,在下刀之前问了一句:“留不留性啊?”父亲回答:“要留,还要多留一点。”这时人群中有喊:“不留,不留!”父亲回答;“要留!”那些人就喊:“不留!’一时间,“不留”“要留”两个声音不绝于耳,父亲急得来拿起扁担去追打那喊“不留”的人,那割牛匠拿刀的手停在空中,半天下不了刀。后来在父亲的坚持下还是留了性,因为他毕竟是牛的主人。骟牯牛就是把牛的睾丸割去就是了嘛,留不留性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留性就是适当地保留一点睾丸组织,使它有一定的雄性激素,拉起犁头来力量就大一些,但是同时性情就野一些,和它不熟悉或者说和它关系不好的人就很难驾驭。留了性牛干起活来就不吃力一些,不留性其它生人驾驭起来就顺当一些。从牛和人的关系看,牛还是所有者的私有物,其它人可以牵去使用,时间当为1955年前后,在农业合作化还没有进入高级社之前。在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队里的小青年把这作为玩笑的好料。一个人突然将另一人按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左手抓住他的裤裆,右手高举作拿刀状,嘴里喊:“留性不?”旁边的人一些喊留,一些喊不留。不管是留,还是不留,最后那当割牛匠的人还是要作动刀的动作,那“牛”有时候还哎呦哎呦地叫几声作配合,惹得满堂哈哈大笑。还有的时候那“割牛匠”作动刀动作以后,左手几个指头在空中动了动,作扔的状态,把那睾丸有几个都表演得清清楚楚。人们都在那一片笑声中满足着。父亲的怕父亲在解放的前夕当了三年的甲长,在评成分的时候开始评的是富裕中农,还有人想把我家往富农上面靠。这真的是把父亲吓到起了。主要的是看斗地主的那个阵杖,并且会以为斗完地主斗富农,然后还要斗富裕中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轮到自己。 我家当时在当地确实是算最富裕的,亲戚和乡邻有困难的时候都给予过不少的帮助,这好像还成了评富裕中农甚至富农的标志。后来因此在场上买肉的时候都是悄悄的,拿回来的路上都是躲躲藏藏的。特别是吃的时候还要随时警惕着有没有人来。看见远远的有人来了,就赶快把肉碗放进桌子下面的抽屉里,人走了以后再继续端出来吃。幼年的我又好吃又不懂事,不管人走没走,就闹着有吃“嘎嘎”,大人说没有“嘎嘎”,我就说有“嘎嘎”,在抽屉里放起的,还又哭又闹的要去打开抽屉。使得大人很为尴尬,不得不把肉端出来。 当时斗地主是在地主况七老爷况成武的院子“段家院”里进行的。这段家院是个“门”字形的大院,(图4)把地主赶出去后两边的横屋分给了贫雇农,中间正屋作了农会的办公室。三边的房屋前面都有很宽的阶沿。斗地主的时候主席台就设在农会办公室前面的阶沿,农民门和还没有斗的地主们都在中间的坝子上整整齐齐地坐着。四周有背步枪的武装队员游动着。诉苦伸冤开始,谁都可以上台子上去诉说自己的冤情,说到是哪个压迫他武装队员就把哪个押到台子上去,挂上恶霸地主的牌子,戴上纸糊的高帽子,五花大绑地捆得结结实实,就由大家上台进行斗争。在斗争的过程中,主持人觉得罪恶材料差不多了,就问大家:“枪毙要不要得?”台下的人一齐举手说“要得!”于是,武装队员就给他插上死签,押在坝子边的坡地跪着,一声抢响,就结束了他的生命。半天下来,那坡地上就横七竖八的倒下了十多个。当时5、6岁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胆子大,台上台下到处乱窜,死人堆里用脚去挤那枪眼,沽沽地冒着血泡泡,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 父亲坐在人群中,一直低着头,眼睛看着地,别人举手他也举手,别人吼“要得”他也吼“要得”,别人说“枪毙”他也说“枪毙”。应该说来父亲那个时候心里的压力是相当大的。 那斗地主的场面还有点说漏落了,就是主席台以外两边的阶沿上的场景。有两三张桌子重起上面还有一根板凳,上面还站着一个人。有农村常见的车谷子的风车,武装队员使劲摇动那扇叶。风口正对着一个人。这些站高板凳的,吹风车的大都是地主的家属们,因为认为她们还有隐瞒的财物没有交出来。大冷的冬天,只给她们穿一件衣服,还用冷水浇的水淋淋的。她们的身子抖得老高老高。还有被火麻塞进裤裆,痛和痒使得她们呼天叫地。 地主家里凡是被认为值钱的物品,都被没收作为胜利果实分给了贫下中农,那些如花瓶、香炉等等摆设,笔墨纸砚等物品,以及墙上的字画,毫无用处又不值钱,就砸的砸烧的烧。打菩萨,撤庙宇,要把地主阶级的精神支柱切底摧毁,一些雕刻在岩石上面的菩萨实在难打碎也被敲去了脑袋,成了一些无头鬼立在那里。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出现的60年断层,恐怕就从这时候开始了。 祭文【清明时节忆父亲二、三事】-已被【永远怀念】收录-作者:彭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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